于无声处听惊雷
20小学教育(语文)2班 赵宇露
翻开《茶馆》,一幅民国市井生活的画卷随着幕布开启徐徐展开。吃皇粮的旗人、办实业的资本家、清宫里的太监、信奉洋教的教士、穷困潦倒的农民、特务、打手、警察、流氓、相士......无数的身影穿行而过,来来往往的脚印一步步编织成了那段岁月的一幕幕缩影。
偌大的剧院里,我一个人静静坐在黑暗中欣赏这出精妙的哑剧。看着舞台上的老裕泰一步步走向终点,不禁思考,崎岖坎坷的中国近代史,先生为什么要用这一间淹没在历史长河里的小小茶馆来展现?民国是什么?是中西碰撞民族觉醒的时代,是思潮激荡大家辈出的时代,是政局动荡博弈四起的时代。但当那一层层华美绮丽的外衣被剥裂撕开,民国同样是那个军阀割据、封建殖民、狼烟四起、鲜血淋漓的时代。那是一个对统治阶级而言,底层百姓如猪狗、如虫豸、如脚底灰、如身上尘、甚至于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时代。普通民众的生命就是廉价的,就是可以拿来随便浪费的,他们的生命对于那些追名逐利的名流们来说不过是是一个数字、一个背景板,有时与兵力画上等号,有时又与税收不做分辨,仿佛能在他们“伟大”的事业中出现已然是莫高的荣幸。人言:“宁为太平犬,不做乱离人”。今天的我们已然很难想象,那究竟是多么残酷的环境,以致竟然能生生剥离了人的尊严,使人甘愿放弃了自己作为人的资格,只为或得那片刻的安宁生活。那实在是一个民不聊生的时代。回首那一段波诡云谲的岁月,我们的注意力总是被那些高大的背影、宏大的诗篇所吸引,却往往忽略了那些伟大脚下翻涌的滚滚红尘。他们在历史的车轮下蹒跚着前进,他们拼尽了全力,不自知地挣扎着想要追赶上时代的步伐,就仿佛老裕泰一次又一次地改良,在时代的浪潮里被冲刷得面目全非,却仅仅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苟活而已。单就活着,就已经叫人觉得是一件实足庆幸的事情。
康六卖女讨粥有人破口大骂,刘麻子被稀里糊涂砍了头有人拍手叫好,小丁宝当女招待有人鄙夷唾弃,宋恩子、吴祥子以权谋私做人走狗有人愤愤不平。可当我们撕掉他们的身份,撕掉他们的层层面具,我惊讶地发现,他们都不过是一个个伤痕累累以致麻木不仁的可悲的空壳。不会有人注意他们的死活,更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的饱暖。他们什么也没有。对他们来说,在死亡面前,尊严是什么?道德又是什么?对于太多太多的底层老百姓而言,仁义礼智是离他们太过遥远的东西,更不要提什么理想与大义。于是他们把它们卖了,卖给那些自以为拥有它们的老爷太太们。你可以说他们无知,更可以骂他们愚昧,但无论是你还是我,都没有资格去评判他们如此选择的对错。这就是时代加诸在人民身上的悲哀。于是,激昂的、圆滑的、麻木的、迷茫的,他们短暂地出现又消失,却又仿佛永恒的幽灵,在子孙后代的身上仿佛诅咒一般,一代一代地被传承下去。弗朗西斯·福山曾言:“时代的每一粒尘埃,落在个人身上都是一座大山。”他们着实可恨,可他们更加可悲、可怜、可叹。
他们,不过是想活啊。
历史的主角究竟是谁?我们当然不能否认,确有无数志士仁人曾试图改变国家的命运,改变这些民众的命运。但坐在明亮的教室里、坐在舒适的汽车里、住在宽敞的公馆里的少爷小姐们,有多少曾真正探听过那些衣不蔽体、食不果腹之人的肺腑之言呢?他们用自己以为的正确来构造着他们理想中的中国,却不知道自己的异想天开给百姓带来的是动荡和迷茫。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努力和牺牲所带来的自我感动里,却不知道无知的百姓不过把他们当做趣闻和闹剧。他们倡导着所谓的自由和平等,却仍然在内心深处认为自己是高人一等。
胜利者在歌功颂德,失败者在愤慨激昂。可历史的脚步从不因为他们停下。
历史真正的书写者正是那些我们常常忽略的人民。正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,所以当他们最后一点生存的希望也被剥夺,他们比什么都要无畏。有了第一个陈胜吴广,就会有第二个,第三个。民众害怕牺牲,因为死亡是可怕的。可当空中洋洋洒洒地飞舞起几位老人自己抛扬的白花花的纸钱,他们就早已不惧那晃悠悠的绳索和黑洞洞的枪眼。当退无可退,死既已不可避免,那不若愤而揭竿,兴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。中国人是羊,被鞭打、被驱赶、被剪毛、被打扮,它总是温顺的服从,最多咩咩叫唤两声以表达自己的不安。可当它被捆起四肢,被掐住喉咙,它一样会奋力挣扎。
中国的近代史,与其说大家伟人的创业史,不若说是广大人民的觉醒史。它是人民对民族国家的认可史,是人民对自身力量的认识史,是人民对中华未来的试探史。
水能载舟,亦能覆舟。只有真正想人民之所想,事人民之欲事,才能得人民之所忠。王利发最后叮嘱儿媳带上孙女跟着康顺子上西山,正是做了一辈子顺民的茶馆老板最后的承认和预判。这托孤是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,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期盼。他确信,只有这支队伍,才真正能保护好人民,能带领好人民。这是人民的认可,更是人民的鞭策。
小小一间茶馆,却是晃晃人间的缩影。莫谈国事,却处处皆是国事。它默默隐在历史的长河之中,期盼着有人能听见这寂寂无声的背后,正从远山传来的阵阵轰雷。
台上的灯光渐渐暗了,幕布慢慢从舞台两侧合拢起来。我直腿起身,正欲转身离开桌前,忽听背后隐隐有快板声响。
小姑娘,别发愁,西山的泉水向东流。
苦水去,甜水来,谁也不再做奴才。
我回头望去,一位老先生戴着眼镜,端坐在台上,在和蔼地对我笑着。